独特奇妙的北齐义慈惠石柱书法艺术
由书法家张虎历时20余年编著的《北齐义慈惠石柱》一书近日由中国书店出版。北齐义慈惠石柱即于公元569年建立的标异乡义慈惠石柱，在今河北省定兴县，距今已1400余年，位列国务院命名的第一批全国重点保护文物。自清代光绪年间被发现以来，著名专家学者沈曾植，收藏家叶昌炽、方药雨，文学家鲁迅，建筑学家梁思成、刘敦桢、罗哲文，历史学家唐长孺、刘淑芬、佐川英治等纷纷发表论文，进行测绘考察研究，认为北齐石柱是研究北朝社会、政治、经济、文化、书法、佛教、建筑、慈善、医疗、地方史等非常有价值的历史文物。
《北齐义慈惠石柱》一书收录了清代以来著名学者、艺术家对北齐义慈惠石柱的著述与图录、碑拓，并发表了书法理论家王玉池整理的注译;同时，张虎撰文就北齐石柱为何引起众多专家学者的关注，对上承秦汉篆隶、下启隋唐楷书的独特书法艺术，横跨欧亚、又融入自我的独特建筑形制，独特的“义、慈、惠”所折射出的北朝社会万象，进行了评说。
北齐义慈惠石柱碑拓(局部)
河北省定兴县的标异乡义慈惠石柱(以下简称“北齐石柱” ) ，建于公元569年，其柱高6 . 65米，有基础，并八面石刻“颂文” 3400余字，记录了北魏孝昌年间葛荣、杜洛周农民起义的历史兴衰。从北魏孝昌元年( 525年)至北齐天统三年( 567年) ， 40年间，北方割据，连年混战，致使广大劳动人民惨遭杀戮，尸骨遍野。当时，经过邑人王兴国等人收拾此地残骸，不论男女，不知乡里姓氏，均合葬一处，并立以木柱记其标事。公元558年又决定改木柱为石柱，历经4年，终于寻得石料并加工后刻石记事，取名为《标异乡义慈惠石柱颂》 ，立于易水河畔以南沙丘之上，以后当地村民因石柱而改名石柱村并沿用至今。
>>柱文既有居延汉简写法，又有出自古陶文、金文和《说文解字》 ，也确有些不规范的“俗字”
魏晋南北朝的书法，南朝书长于简札，疏放妍妙，北朝书长于碑榜，方严遒劲。王羲之的书法产生在东晋时代，他创立的“新体” ，真、行、草超过前人，至今仍是人们学习的楷模，所以历代被称为“书圣” ，使帖学发展到了极致。因为魏武帝曾下令“天下凋敝，禁立碑” ，所以南书帖学兴“囿于风气，未可强合” ，到了隋朝才趋于天下同文，无南北之限。直到明清金石训诂学大兴，古器文物的大量出土，由“二王”为标志的帖学走出馆阁体的绝路，阮元、包世臣、康有为倡导的碑学大兴，使碑学派与北碑体繁荣起来。民国时期，又有于右任沉浸于北魏碑版，是大家公认的北魏碑学派代表，曾撰写过《标准草书》 ，碑学再度兴起，帖学受到冷落，书法创作又产生了新的倾向，帖学产生了断档。沙孟海、朱关田著文认为：“直到现代，人们才逐渐认识到，碑帖结合，才是书法创作的康庄大道，质朴遒劲之碑风与秀美流畅之帖韵有机融合，做到承古典而创新。 ”
“千里不同风，百里不同俗。 ”必须提及的是，与北齐石柱相似的还有南朝的南京萧景墓石柱，二者合称为“南北石柱” 。这两个石柱中，虽然南朝石柱建于公元567年，北朝石柱建于562年，但其书体却不同。南京的萧景墓石柱在建筑风格上与北齐石柱迥然不同，一个是刳棱纹石柱，一个是八面形石柱，所相同的是两个石柱都有一个长方形柱额。南京石柱刻的是“梁故侍中中抚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吴平忠侯萧公之神道” ，北齐石柱是“标异乡义慈惠石柱颂” ;虽然都是书刻，但不相同的是一个反左书，一个是隶楷书，一个是横额，一个是竖额。
从“标异乡义慈惠石柱颂”几个题名大字来看，大都是楷书隶书掺杂用笔，看似楷，但横笔如“标”“异”隶意非常明显，“慈”“惠”的“心” ，“颂”字的“页” ，起笔落笔隶意很浓。但从正文“夫至宗幽微”起始，亦楷亦隶，甚至在一个字中，可以明显地看出其中楷、隶交替使用，竖笔、折钩隶笔不太明显，而凡是横笔与捺笔画，蚕头燕尾意味却很浓，但又区别典型的汉代成熟的隶书，又区别魏碑中比较成熟的楷法。同时，碑文中还运用了不少秦代的篆书字，保留并使用篆隶书体虽然不多，但是对这些字体的书写兴趣却情有独钟。
北齐石柱的书法家通篇写的字里，虽然大部分是非隶非楷，但有的却是篆字，如“丘”“山”“金”“其”“年”“壶”等，虽未用篆书笔法，但是篆书的笔意。非常有意思的是，定兴县志在刻印北齐石柱时，以及鲁迅先生在校碑抄录碑文时，这些篆意很明显的字，都是照碑文来刻印和书写的。其中还有些字与今天的简化字相同，被当时刘敦桢称为“俗”字变体，如“万”“礼”“气”“灾”“弥”“号”“豊”“哭”等，其实
是早有其写法，在《说文解字》或一些碑刻中也有记载，这些还大都是现在我们使用的简化字。这说明，文字的发展过程，也是一个由繁至简的演变过程。从甲骨文、金文、篆书、隶书、楷书、行书、草书，再到今天的简化字，是经历了几千年漫长的演变发展才被广泛应用。从该柱文看，既有居延汉简的写法，也有的出自古陶文、金文和《说文解字》 ，也确有些不规范的“俗字” 。
北齐的书法，提倡复古，所以此柱文既保留了秦特别是汉的一些字的书写，又不得不适应已经被代替了的简便书写的楷书。因为，如果复古，全用篆来书写，必然要耗费时间，不能及时地传递与表达其各种信息，所以，又要保留前人的书写，而又不得不实际应用更现实的书写潮流。书者应是一位娴熟于各种书体的书法家，又是一位实践楷书的书法家，写着写着，娴熟的字体就不自觉地书写了过去常常书写的字体。因为，“楷”化还未完全转化过来。就如我们的简化字，虽然从1956年开始颁布使用，那个时代使用过繁体字的人，至今还不时地将一些繁体字很自然地书写出来。
河北省定兴县标异乡北齐义慈惠石柱
>>不只是中国书法演变进化中的一个承上启下的宝库，而且独树一帜
“格”的运用，虽在汉代已经开始，但其起始应在战国玉玺中。既是“一丝不苟”地书写，又“一气呵成” ，而且每个字都在格内认真书写。这样使用，使所刻印的字更加凸现其艺术效果。到了魏晋南北朝，写字用横竖格已很普遍，这样写出来的字中规中矩，整齐划一，给人一种严肃认真而又具有审美艺术的感觉和印象。这种写法，至今还被很多书法家所沿用。所以，石柱上的碑文，让我看到的不只是中国书法的演变进化中的一个承上启下的宝库，而且独树一帜。它不是纯粹的哪家书体，而是综合素质的感情抒发与流露，给我们今天的书法家、书法爱好者和读者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独特感觉。它不同于汉隶，不同于魏晋比较成熟的楷体，不同于北魏造像和墓志，但又与它们联系紧密。北齐石柱的书法，有的字来自《张迁碑》 ，有的来自《史晨碑》 ，有的来自《礼器碑》 ，有的来自《泰山经石峪》 ，还有的来自郑道昭的《郑文公上下碑》 ;它更像《天柱山铭》 《景怀墓志》 ，但又不完全像。有其痕迹，又不同于其痕迹，这也正是它独特的风格，这也就更值得我们去研究它的价值，可谓“独树一帜” 。这也是叶昌炽、方药雨、沈曾植诸位金石书法家、收藏家言之自唐、自欧赵以来不曾见其著录的评论罢。
在中国历史上，魏晋南北朝是一个非常动乱的时期，五胡十六国就是在那个年代。这个时期共有369年，在这369年中，虽然在政治上、经济上给社会和人民生活带来无穷的灾难，但在书法艺术上却有了极大的发展。魏晋南北朝，可以说在中国书法史上起着上承秦汉、下启隋唐的重要作用。篆书的书写繁杂，人们开始寻找便于书写与传递各种信息以及颁布各种法令的新书体。官方所创立的篆书由隶书所代替。卫桓《四体书势》上说：“秦既用篆，奏事繁多，篆字难成，既会隶人佐书，曰隶字……隶书者，篆之捷也。 ”而隶书又因书写不便而逐渐被更加简便的楷书所代替。从出土的《居延汉简》和晋人的《三国志》可知，虽在秦代已经出现简化的草体写法，汉代的隶书已广为使用，但其运用并不普遍。为了适应社会的进步与发展，在频繁的征战中，各种文件与信息传递的速度加快，篆书基本停止使用，隶书的波挑与蚕头燕尾、撇捺也嫌繁琐，横平竖直的行书草书应运而生也是很自然的事了。这种书写不但为广大民间所使用，也被统治阶级所认同与使用。
魏晋南北朝时期，特别是在楷书的发展上，呈现了百花齐放、异彩纷呈的局面。康有为在评论时说：“古今中外，惟南碑与魏为可宗，可宗何为?曰有十美：一曰魄力雄强，二曰气象浑穆，三曰笔法跳跃，四曰笔画俊厚，五曰意态奇逸，六曰精神飞动，七曰兴趣酣足，八曰骨法洞达，九曰结构天成，十曰血肉丰美。 ”北齐石柱虽未标名书家姓名，但从书写的势态，可以窥见康有为先生所言之一二。
在书法创作中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，就是在一幅书法中，同写一个字要有变化，不要重复写，北齐石柱的书法家娴熟于此道。同时，我们还发现，北齐石柱的书法家写的字，现在看来是有些怪，其实只要翻阅一下秦、汉时期的书法就可以发现，他写的每一个字都是有出处的。
北齐立国只有27年，清方药雨的《校碑随笔》和当代王壮弘的《增补校碑随笔》中，搜集的上千通碑文中，北齐就有50通。仅从这50通可以看出，北齐虽提倡复古，但隶书笔法少见，渐掺楷体。
因当时楷书盛行，隶书失传已久。北朝墓志数量之多，书法之精彩，书体数种，不受其书体限制，我行我素，变化万千，琳琅满目。其笔法有的沉着劲健，有的结构森严，有的骏逸豪放，体格无所不备，意态显见，前所未有，对后世的书法创作影响很大。我们从北齐石柱的书法来看，已有不少的字已经是非常成熟的楷书字体了。
康有为在评论北碑中说：“北碑莫盛于魏，莫备于魏。……考其体裁俊伟，笔气深厚，恢恢乎有太平之象。 ”又说，“太和之后，诸家角出，奇逸则有若《石门铭》 ，古朴则有若《灵庙》《鞠云》 ，古茂则有若《晖福寺》 ，瘦硬则有若《吊比干文》 ，高美则有若《灵庙碑阴》 《郑昭碑道》 。统观诸碑，若游群玉之山，若行山阴之道。凡后世所有之体格无不备;凡后世所有之意态，亦无不备矣。 ”
以北齐石柱书法观之，基本上方正紧严，但其中有些字前后有变化，就其“颂文”来说，一篇3000余字的书法，前边写时有些慢，隶意笔画比较明显，后边的书法楷化就比较明显，再到后来的功德题名中的书写，又与前两种写法完全不同，几乎完全楷书化，隶意波挑就很少见到了。前肥后瘦，好像其书写并非出自一人。
纵观北齐石柱之书法，我们不难看出，它与魏晋南北朝书法既相通又相异，漫长的历史长河中独特的书法笔意是由秦汉篆隶向楷书成熟的过渡，值得我们认真而深入地研究、探寻，它开阔了我们的书法视野。在浩瀚的书法家宝库中，可以说，定兴北齐石柱的书法，是一块不可多得的瑰宝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