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梦境游离现实的创作
由深圳作家庞贝编剧的话剧《庄先生》 ,从“庄周梦蝶”出发,试图探究现代人之生存困境——一边是研究《庄子》的“终身副教授”庄生,一边是战国时代的漆园吏庄周;此刻副教授之妻与楚院长偷情,彼时的漆园吏之妻与楚王孙私奔;庄周因不愿做官投河受伤,庄生坠楼受伤后在医院里醒来……一个极其荒诞的梦,一场极尽荒诞的真实。剧中我们看到,研究庄子的庄生副教授和古代先贤庄周,因为一个极其荒诞的梦,有机结合在一起。从荒诞的梦中醒来,现实与梦境的边界模糊不清,不同的角色在不同历史背景和时代变迁当中穿梭往复。主创者们试图向大师贝克特致敬,以具象的文本解读人的存在,又以梦为舞台载体,向斯特林堡的《梦剧》致敬。用导演黄凯的话说: 《庄先生》绝不是精神危机或悲观宿命论,而是一种哲学的探讨。
《庄先生》刻画了丰满的人物,无论是古代的庄子,还是现代的庄生,他们都活灵活现、栩栩如生。庄周何以成为庄子?庄周何以成为真人?庄子不“装” ,这是一个有血性、会生气还能超脱的庄子。按照编剧庞贝的诠释:“这是两个维度上的两人面对不同人生困境,对钱、权、名、利说‘不’的有趣故事。 《庄先生》是在一个‘历时性复调’的结构中呈现出一个立体的人:古代的庄周与现代的庄生,两者其实是同一个人。确切地说,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维度中的形象,而不同时空中的叠影却是以线性顺序来串联。这无疑是一种具有原创意义的戏剧叙事方式,也是最切合此剧主题的‘有意味的形式’ 。 ”
该剧导演黄凯则说:“这是一部有形式的戏剧。庄周也罢、庄生也好,有几分倔性和要强,面对黯淡无望的生活,面对曲意逢迎的人生,按照剧作家、导演的构想,‘庄周’只是庄生坠楼后的梦境人物,他是生活中屡屡碰壁的庄生的潜意识投射,是理想化的人格追求、精神向往,所以梦里的庄周也会遇到柴米油盐之短的困境,也会碰到妻子叛离的尴尬。不过他们动摇、迷惑、纠结,可是在更多困顿后,他们的坚持和顽强,也让他们的人生选择无怨无悔。 ”
从美学概念范畴上分析,有人说《庄先生》是一部悲剧,有人说是一部荒诞剧,有人说是一部处境剧,从中可以看到萨特和贝克特的影子,但从根本上说, 《庄先生》还是一个悲剧。有评论者认为,庄周和庄生有一个古今对话的关系,这种现代和古代的反差构成了对现实的批判,甚至反讽。反讽本身也是西方艺术的一种修辞,这里也有一种明确的荒诞感。在庄周的时代,他坚持自己的生活方式和思想方式是完全可以的。但是在今天,庄生坚持庄周的方式是有限度、有障碍、甚至是困难的。正如李泽厚先生所说,“中国文人的外表是儒家,但内心永远是庄子。 ”因此,庄子被很多知识分子奉为精神导师。 《庄先生》通过自己的戏剧人物,展开了对当下社会现实的批判,特别是对知识分子难以建构起独立的精神和思想空间的批判,这是相当重要的。如果没有这个当下性,我们只不过看到了一个耳熟能详的古代故事而已,正是该剧有了这种社会批判性,它的思想力度和思想含量构建起来。
《庄先生》在形式建构上也颇具特点。它是一部古朴又热闹的戏,演员的古装扮相讲究,时代装束可圈可点。舞台伴奏又有悠扬的笛箫、铿锵的大鼓、韵味十足的京胡,还有两侧用竹木搭建起来的住所,戴着巫术面具的演员,可歌可咏、亦真亦幻……让人有种时空交错、古今迭现的感觉。舞台设计取“有所为有所不为”的原则,舞台元素皆取大自然之物——数十根秸秆建构的舞台空间、汇集的芦苇草、成堆的尘土,现场以物拟音,白布所制的服装,古代气质毕显的衣帽、摒弃传统的剧场幕布、以天为盖以地为庐……一切概念都直指“清静无为、天地有大美而不言”的庄子哲学,是对庄子的一次致敬。《庄先生》的舞美设计,有意在一个极其开放的空间,呈现事物本身,将本质露出是该戏的初衷。从清晰的舞美设计图中可以看出,舞台似倾斜的框架,可以看做一个具备现代阐述的装置作品,演员身着古代与现代装束穿梭其中,时代多元交融。竹竿的选取是区分东方世界与西方世界的材质,而芦苇则独具年代的浪漫性。沈从文有言,芦苇易折,但爱人之心若似芦苇,因而舞美兼具历史现实与浪漫主义。
有人说,如今是一个犬儒主义大行其道的时代,人们或随遇而安,或逆来顺受,即便是玩世不恭,那也只是一种无聊的自得。古希腊有狄奥根尼,中国有庄子,他们身上都有“犬儒主义者”的哲学标签,但他们却是愤世嫉俗的,他们的内心很强大。相比较而言,而今所谓“犬儒主义者”只不过是艾略特所说的“空心人” 。事实证明, 《庄先生》的不犬儒、反犬儒以及其颇具文化哲学深度的美学创造,已经赢得不同年龄、职业、身份、性别的观众的喜爱和欢迎。过去以为,大众文化乃是就低不就高,腰带以下才是大众文化,其实不然。大众文化初期是色情加暴力,当受众的水准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,他们对思想性和文学性的要求一定是水涨船高的。 《庄先生》能被全国的受众接受和欢迎,事实胜于雄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