丰富里稀缺的特质
在我看来,今天的当代艺术现状看起来似乎很丰富,但似乎也缺少了一些我们那个年代的东西。如今,中国的艺术体系都在以一个非常体制化的方式运转。这个体制化不是官方的体制化,而是行业的体制化。也许那份缺失的东西正是艺术最核心的那个东西。当然我们那个年代也有很多问题,它太极端化、太过于远离艺术形态了。今天,我们可以看到这么多画廊、机构与展览,然而我总觉得人们都不太爱谈艺术、或者某种靠近艺术核心的东西了,比如思想啊、精神价值啊,大家都不像以前那样爱谈了。有时候去看艺术家的展览,气派和场面都很大,一切似乎都很精致,却似乎更像是一个社交的场合。当然,很难说哪个时代好与不好,如果在当下以我们当年的那种方式来对待艺术,毫无疑问会造成很多问题;但同时我们也要知道,如今当代艺术的运作模式,也有其自身的问题。不过这个困境并不是中国的问题,全世界的艺术现在差不多都这样。
ArtWorld:似乎的确是有一个这样的趋势——2000 后的艺术家们普遍不爱聚在一起聊艺术,而80 年代的艺术家们追求的就是那种彻夜的辩论与交锋。
王广义:对于现在的年轻一代艺术家我可能不太了解,但是感觉现在艺术家的身份都非常职业化,目标明确,需要考虑如何让自己的作品引起人们的注意,也可以说这是一种单纯。或许在现在这个时代,年轻艺术家的工作就应该是这样的。而在我们那个年代,艺术家的身份其实都很复杂。我想所有从80 年代过来的这批人,大概都经历过这样一个很奇怪的阶段——不是一个单纯的艺术家,关心的问题都非常复杂。
ArtWorld:“北方艺术群体”大概是在什么时间段结束的?
王广义:那个年代的群体几乎都没有一个明确的解散时间,一个比较公认的说法是在“中国现代艺术大展”之后,好多群体就都渐渐分离了。可以说“中国现代艺术大展”是一个很重要的转型标志。
ArtWorld:一个全国性的转变点。
王广义:是的。在那之后,大家似乎都开始追求更个人化的发展了,渐渐都各奔东西,分散在不同的城市,有的去大学当老师了,也有的选择了自由艺术家的道路,“群体时期”的生活就此告终。那真的是一个充满魅力且值得回忆的年代。
如今再谈80 年代的这种“集体主义”,我觉得大家之所以这么希望聚在一起,和当时整体环境有紧密关联的。凭个人的力量与社会来抗衡几乎是不可能,并且也会有恐惧感,而凝聚为一个团体之后,哪怕群体所设立的目标是虚拟并且理想化的,但是大家聚在一起就有一种安全感。那个时期,几乎每个团体都有自己假设的一个文化理想,尽管这个理想在一些年之后都发生了改变,但是在那个阶段它非常重要,它让人有信心,觉得自己不是孤立的一个人,至少我是这么以为的。那么到了“中国现代艺术大展”之后,大家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,开始被一种个人英雄主义所取代。都有了更多野心,希望成为一个对人类社会有影响的艺术家。
ArtWorld:或许也是到了某个时间点之后,年轻人都变得更成熟了。
王广义:一个是成熟了,一个是开始有越来越多人知道自己的名字了。更何况,80 年代那种大家彼此抱团,共同追求着一个理想化目标的状态也不可能会持久。艺术家的本质注定是个人化的,如果一个艺术家不这么想,艺术这件事情或许是很难成立的,艺术家总会认为自己看待世界的方式是最有价值的。哪怕是一个即将要考美院的小孩,他也会认为自己的艺术是最好的。艺术家也许需要这个东西。
ArtWorld:在“群体时期”结束之后,成员之间彼此联络多吗?大家在做的工作都还与艺术相关吗?
王广义:都还是和艺术相关。像舒群、任戬现在都在大学当老师,到了现在这个岁数都是在当头儿或者当教授什么的,而我和刘彦就是自由艺术家的状态。大家的联系不能算太多,但是一直都是有联系的。我和刘彦都在北京,舒群在成都的西南交大,任戬在大连工学院。他们来北京的时候我们都聚会,聊天喝酒,但是说的话更多都还是在聊过去的事,因为现在彼此的状况都挺不一样的。 现在想起来,三十年是非常漫长的。“’85 新潮”20 周年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,但是如今意识到已经过去了30 年,觉得这一辈子都过去大半了。如今面对你们这样年轻的记者,回答你问我的这些问题,觉得自己就是在讲故事,因为真的离得太远了。我女儿跟你岁数应该差不多,她还是学艺术的,但是她对85 年的这些事情完全没兴趣,也不会主动去问。
ArtWorld:能谈谈80 年代的经历对你现在工作的影响吗?
王广义:我觉得我早期的思考至今都是一脉相承的,只不过在用艺术表达的时候,语言与形式可能有所不同,但是基础问题依然是那些问题。也许很多艺术家在不同阶段会有比较大的差异,但我不是。自80 年代至今我关注的问题都与历史相关,一些在我之前发生的艺术与文化事实,早期我称之为“二手文化经验”。我觉得人最初的历史会决定了你以后的走向,我相信这个东西。最初关心的那些问题,它是会影响你一生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