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迹残笔以意补足
《临竹山堂联句》识云:“一九八九年临墨迹一通,其间残笔以意补足之。”后边针对有人因而书称谓“鲁郡公”少了“开国”二字,便加以怀疑,先生特举宋拓《忠义帖》所刻《刘太冲叙》、《送辛子序》皆署鲁郡公,指出诗文、笔札与碑版不同。唐书所载,人们白话称鲁公,脱了“郡”“开国”三字,莫非史官所记皆是伪托吗?但先生特别指出,他这么说并不就是定此帖为真,而是说“辨其真伪,当别有据”,而不在单个字句之有无。这是在临帖之时,已重视到人们真伪的议论,举例争论争论辩驳。而从先生《颜书<竹山堂联句>》文中,可知先生所针对的是岑仲勉《贞石证史》所论。岑氏据《秋碧堂帖》所刻此帖,具衔无“开国”二字便定此帖为伪。先生引欧阳修《集古录跋尾》《大唐中兴颂》条,“书字尤怪伟,而文辞古雅,世多摸以黄绢为图幛”,指出《竹山堂联句》亦是北宋人“以黄绢摹作屏障之物”,其遗字脱文,剪装为册,也就不言自清楚。而在《启功临帖册》节临颜书《祭侄稿》时指出:“鲁公真迹今传世者,惟此稿与《刘中使帖》耳。”这样,《竹山堂联句》的真伪不就不言自清楚吗?可以说仅此一帖,便反映了先生集临习书法、学术研讨、断定真伪的各个方面。临《黄庭内景经》,大草书。先生识曰:“右上清黄庭内景经,见《云笈七籖》卷十一,世传伪刻王右军书,并伪作柳诚悬跋,实黄山谷书也。余得重翻本,点画更多讹缺,因校以道书,漫临一过……”先生临帖取其精华,融会贯通,完全自运而成为新的艺术再发明。此帖临的是伪刻再翻本,标为王书柳跋,实为黄庭坚书,先生逐个点破,不只仅书法的临写发明,而且寻根导源点出伪讹,判明出处,相同是研习、辨伪、鉴真并重。临《兰亭续帖》时间更在考校碑本。凡原帖之涂抹、刻石之泐损(漫)、标题之缺失、字画之异体错讹、帖文之出处、风格之归属、同他帖他刻(汝帖)之异同、摹刻之好坏等,皆随临逐注。崔浩、沈法会条下注:“以下皆此类字体,其文似节《吊比干碑》,待查。以下另一帖字略小于前,当是沈法会。”樊逊、温子升条下:“以下字大寸余,乃节齐乾明孔庙碑字。”褚遂良条注:“字方板,似木刻书,无笔意。”徐氏告身后记:“此系录告身之字,较前记稍活动,极似苏东坡,可知宋人谓苏似徐,即指此类。”这段话,实践触及书法史一大公案。凡言东坡书皆云曾学徐浩,此缘于黄山谷之说:“东坡少时规划徐会稽。”苏过则言其父:“少时喜二王书,晚乃喜颜平原。故时有二家习尚,俗子不知,妄谓学徐浩,陋矣。”东坡最满意的学生和自己的儿子论东坡书都如此定见相左,可见书法师承风格的议论,多么不易。上世纪八十年代中,我为十四卷本美术史写宋代书法,尝与先生论及此事。先生说,东坡学徐浩,从《兰亭续帖》(非印行本中有者)徐氏行书诗文看,确有其事。不是学《不空和尚碑》那类的字。东坡少年学什么,其次子不见得知道。就是知道,因其名不如二王、颜鲁公,也不愿意提了。比如某老先生(已故当代最出名的书法家),人知其书学二王,学圣教,不知其字下半紧收,是学蔡京、蔡卞构成的。老先生帖架上很长时间摆着老故宫影印的《唐玄宗鹡鸰颂》,后有蔡京、蔡卞长跋。二蔡单帖都很短,这跋是二蔡字最多的。老先生常常临写,有俗,包括熟客到书房,便将集王圣教序盖在上面,让人感莅临学的是书圣。吴玉如先生、李卿云先生亦知此事。盖通人学书和学人是两回事,尘俗则不这么看。所以,这位老先生圣教序是时间放在周围的。